倘若还只有绮罗一人,她定是不敢和这位杀了招福客栈内众多壮汉的谢妄清这般叫板。
但此处是明安,是明安皇室,她是明安长公主之女,明安之大,能人异士可不少,对付一个少年,算得了什么?
然而绮罗一番怒斥的话音落下后,谢妄清却面色淡然如常,甚至唇角笑弧愈发向上一扬。
等到绮罗泄气儿后,才见谢妄清缓缓启唇。
他正对着绮罗,缓缓开口,朗声清润。
“请问......”
“我们认识吗?”
*
心存愠气的绮罗:我刚刚说的话他都当耳旁风了?
苏念栀:面对这般挑衅,还不为所动的恐怕只有谢妄清了。
“你忘记招福客栈那晚,为了找一个叫苏......什么栀的女子。
绮罗一时想不起那女子的名字。
只听身侧响起少年的话音。
“苏念栀。”
“对,就是苏念栀,为了找这个女子,险些将我刺死!今日我定饶不了你!”
绮罗正声而呵,着实是被气急,她堂堂郡主,怎能由着这样不知礼数之人欺|侮?
如果不是今日来母亲的寝殿来,倒是还撞不上昔日旧仇!
“来人!将这个人给我拿下!”
绮罗高喝而言,四周立时传来刀剑利声。
“郡主且慢!”
“有什么事都是可以商量的不是吗?”
苏念栀快步挡在谢妄清之前,正打算出言以劝时,绮罗却弯唇一笑。
“苏念栀。”
“嗯?”
“将她一起擒拿!”
等到绮罗此言一出,苏念栀才反应过来,绮罗故意在等她应声。
“谢妄清,你说句话啊......”
无奈之下,苏念栀只能回首看向谢妄清,企盼谢妄清能做出解释。
然而谢妄清却只是昂首挑眉,发尾被夜风所拂。
“我又不认识她,为何要说?”
“可她说的话都能与我们的时间相对,应该不是假话,兴许只是个误会呢?”
苏念栀竭力地想要帮谢妄清想起招福客栈一事。
况且绮罗方才说了,谢妄清是为了找她,才得罪了这位郡主,倒也与她难分干系。
谢妄清闻言倒是显露出了凝眉沉思之状。
“招福客栈......女子......”
谢妄清的脑海中只闪过了招福客栈被血舞披蒙之景,以及滚落在地面的人|头。
噢,似乎隐约见过一个女子,不过......
他不记得长什么样子了。
*
“还装愣?给我拿下!”
绮罗并没有耐心等着谢妄清想起她的样貌,她只想将这个险些让自己丧命于招福客栈的人好好教训一番。
然而匆匆赶来的禁军从绮罗身侧擦身而过时,却将绮罗一碰,令其堪堪向后一滑。
“郡主!”
另一抹熟悉的嗓音响起,苏念栀顺音而瞧,只见一宫娥之貌的女子疾步而来。
“茯苓?”
茯苓快步而来,想要接扶住绮罗,怎料她的脚下却像是踩住了一木块儿,随着绮罗一同向后倾倒。
苏念栀两眸圆睁,她眸光落在了茯苓的脚边,那被茯苓踩翻而开的正是苏念栀刚才给谢妄清上药时的瓷瓶木塞。
“郡主!”
禁军朝着绮罗飞奔而去。
绮罗和茯苓本是齐齐向后倒坠的身子,瞧着正要触及冰冷僵硬的地面时。
冽柔微寒的清风忽然而至,青衫飘旋间,来人两手一伸,将绮罗和茯苓拦腰而抱。
他将两人缓然抱起,使得二人可以站定。
一袭青衫在月光的照映下,泛开清水流泽。
苏念栀的目光锁凝在那人的身前,旋即眉头一紧。
“那不是......陆明怀吗?”
陆明怀待绮罗和茯苓站定后,方才轻声笑言。
“二位姑娘,当心。”
温润清冽的嗓音比之柔春之风也不为过。
而恰逢其时,殿门之内却走出了一青衣女子。
扶翎在瞧见陆明怀三人时,脚步一顿,眸色有些复杂。
“完了,来活儿了,女配来了......”
苏念栀本想攥住的是自己的衣角,却在一时慌乱时,钳住了谢妄清的衣袖,而他衣袖之下正是方才洒了药的小臂。
女子倏然一压,谢妄清只觉从脊背之后翻然涌起一阵酥麻,直直涌动。
他并不觉着刺疼,反倒是极其舒服。
“多谢公子。”
当三人僵持之时,是茯苓先行从陆明怀的怀中跳然而出。
独独剩下绮罗还靠依在陆明怀身前。
陆明怀目光自茯苓身前一扫,目中似有清澜荡开。
“郡主......郡主!”
茯苓退避于绮罗身侧,轻声唤了她几句,绮罗方才回神。
她望着陆明怀,眸落雾色,呢喃而语:“多......多谢公子。”
苏念栀与谢妄清站在陆明怀三人之后,她目光却转而落在了陆明怀背后的扶翎身前。
只见扶翎面色静淡无波,正盯着玉面含笑的陆明怀。
四个人在石桌之前围成了一个圈。
*
四周静谧,只有苏念栀和谢妄清所处的地方发出了些细微的声响。
“诶,你觉得绮罗郡主怎么样?”
苏念栀抬手戳了戳谢妄清的肩膀,谢妄清连头也未抬便清笑应声。
“不怎么样。”
“那你觉着那位宫女怎么样?”
苏念栀现今还在猜测究竟谁才是女配,因此便出声而问谢妄清。
谢妄清被苏念栀拉拽着仰首,看向了站在陆明怀身侧的宫女。
宫女垂首而立,饶是只看背影也知其是个娉婷袅娜的美人。
只是谢妄清则旋眉而皱,她的血......似乎一点儿也不香。
还是苏念栀的香些。
“怎么样怎么样,你觉得谁更好?”
苏念栀转首正对着谢妄清。
披月清光笼于其白袍,却听谢妄清笑声一扬。
“我觉得你的挺好。”
*
风卷清澜,伴着少年的凌音入了苏念栀的耳畔。
她闻声而顿,左心口像是被春风轻抚,清潭之中荡开涟漪。
然谢妄清下一言,却让苏念栀一怔。
“你的血比她们的好些......”
“还是觉得你的血更香。”
谢妄清言语之间,夹带轻柔的笑意。
却不知苏念栀已然面露沉色。
“说得好像你喝过一样......”
苏念栀轻轻低语了一句,随后眸光则落回了陆明怀的身前。
倒是谢妄清听了苏念栀的话后,本是显露清笑的唇角微凝。
“喝过......”
他脑中浮现起在招福客栈时,苏念栀肩头落了伤,他一时不察,被其仙灵血所引|诱,尚未理清思绪时,便朝着她的肩头而咬去。
细腻的肌肤被划开血印,只因苏念栀那日被诱情蛊所惑,因此并未注意到此间的疼意。
而谢妄清在尝到了那仙灵血后,方才回神。
他先是愣神片刻,随即不自觉又在其伤处轻添微转。
他原以为苏念栀第二日会找他麻烦,这才去河中捉了些虾,力图以此堵住她的嘴。
谢妄清最讨厌有人在旁边絮絮叨叨的了。
他喜欢安静。
但是苏念栀好像没有发现他咬了她,并没有继续追着他询问。
不过......
她脖颈处的血,的确香甜。
谢妄清脑海中的画面随风而逝,却不知为何,左心口再次微然响起咚声。
这杂音着实是令他不适。
听陆明怀说运动可以缓解。
运动......
谢妄清眼帘轻然微抬,映入苏念栀的背影。
“是该动动了。”
许久未有体验过杀戮的感觉了。
思及此,谢妄清唇边的笑意愈甚,然而心口处的杂音却未有消减。
*
苏念栀没有察觉谢妄清的异常,目光始终落在了前面的四个人身上。
她率先打破了沉静:“如果不是陆大哥及时出现,郡主和这位......”
苏念栀在看向茯苓时一顿,茯苓向着苏念栀弯腰一礼,苏念栀则继续笑而轻言:“郡主和这位姑娘险些坠地,倒是陆大哥你的出现,才让她们免于一难呢。”
“你们认识?”
绮罗听了苏念栀的话后,突然发声,面上的愠气已经消散了些许。
“是啊,这位是我师兄,那位是我师姐,我们都是妙隐宗的弟子。”
苏念栀言说之时,上前将呆愣在原地的扶翎拉了过来,故意将扶翎和陆明怀凑在了一起。
“原来你们就是皇叔给母亲请来的妙隐宗的人啊。”
绮罗回神后,先是将扶翎细细打量了一番,转目看向陆明怀时,倒是一滞,两颊泛带了粉云。
苏念栀:这感觉不太妙。
“那......既然你们同出一门,绮罗猜之前的事情想必是一场误会,应是绮罗记错人了。”
女子突然转变了话音,嗓音轻软,美目流盼。
“怎么回事?”
陆明怀靠在苏念栀耳侧,轻声而问。
“谢妄清引来的,不过现在,我瞧着,应当是因你而化解了。”
“啊?”
陆明怀闻听苏念栀之言,两眉一拧。
苏念栀面色微沉,正想再次开口时,身侧却响起泠音。
“时下天色不早了,明日还要去青安庙,我先去歇息了。”
扶翎轻轻开口,眉眼清然,难猜其中喜怒。
“扶翎姐姐!”
苏念栀高声而唤,想要拉住扶翎
,可扶翎早已转身而去。
只是,她在转身之时,目光却自绮罗和茯苓身前而扫。
茯苓颔首回以轻笑,朝着扶翎俯身一礼。
再次抬眸时,扶翎已经径直从她身前而过,轻柔的布料擦过了茯苓的指尖。
苏念栀拽了拽谢妄清的衣角,缓声轻言:“你......有没有闻到什么味儿?”
“味?”
谢妄清闻言,眸光则落在了苏念栀的脖颈处。
在清月的映照之下,纤白的脖颈蒙有潜影。
好香......
是苏念栀的味道。
好想......
再尝一尝。
“好香......”
谢妄清呢喃而言,苏念栀则身形一顿。
谢妄清准是又在说那枯骨的味道了。
倒不如不问。
扶翎分明就是吃醋了,才会这般洒然而去,连看也不看陆明怀一眼。
“陆公子,不知今夜你可有空闲?”
反倒是绮罗像是变了个人一样,话音甜柔,面露羞赧。
陆明怀稍稍一怔,随即在苏念栀的眼神示意后,方才回神。
“我......我今夜也得早些歇息才是,毕竟明日还要去青安庙,因此,陆某也先去歇息了。”
陆明怀回以绮罗一揖,依照来时明安国主君所安排的居所而去。
他从绮罗身侧而过,眸光却在茯苓身前定凝。
“陆公子。”
茯苓柔笑着颔首。
陆明怀亦微然点头。
而绮罗见陆明怀一去,面上绯色瞬即消退,倒也不再追究谢妄清,而是拉着茯苓朝着陆明怀离去的方向而行。
苏念栀眉间一紧。
“她这是......要去找陆明怀?”
苏念栀心头微颤,作为助攻男女主感情线的女配,她必须尽可能地阻止旁的女子与陆明怀的接触。
而现下她显然要跟在绮罗身后,以防绮罗与陆明怀相见。
然而......
她回头觑了一眼端然而立的谢妄清。
若是让谢妄清独自离去,他会不会趁机去找扶翎?
女子垂眉凝思片刻后,转而牵拽住谢妄清的衣角。
“做什么?”
谢妄清转而看向苏念栀,苏念栀则回望轻笑。
“我带你去看戏!”
*
月蒙明影,浮光映照白梨海棠,浅红与素白交织,铺就彩画。
曲折萦回的长廊深处,缓而显出一女子的身影。
蓝衣绣有莲叶,浮动若流波。
“怎么会是茯苓?”
苏念栀望着那走向陆明怀居所的茯苓稍是一顿。
旋即她转念一想,茯苓是绮罗的婢女,应该是替绮罗来寻陆明怀。
“可是......为何非要深夜来寻他呢?”
苏念栀呢喃出声,身侧却陡然响起一人的疑音。
“你在看什么?”
“嘘!”
苏念栀抬手捂住谢妄清的唇,示意其不可多言。
她甫一抬手靠向谢妄清时,整个人也向着其身侧而倾倒了些。
温热的掌心贴靠在谢妄清的唇前,一呼一吸间喷|洒的热雾在其掌心攀延。
而谢妄清也是身形微怔,他垂落的发尾恰好与苏念栀耳边的一绺青丝相绕,女子身上的栀香,则将谢妄清环然围裹。
好像左心口的跳动又再加重。
像是有什么强大的力量正打算迸出。
“放开我。”
谢妄清“唔”声而道,
苏念栀觑了他一眼,却见他缓缓自草丛深处起身,朝着另一侧的秋千而去。
“怎么?他要荡秋千吗?”
苏念栀凝神而思,却被前方的细碎响声拉回了思绪。
“陆公子。”
女子抬手叩门,见陆明怀之影后,朝着他盈盈一拜。
陆明怀本已打算歇息,却不料门外传来叩门之声,他方一将门推开,便见一着水蓝裙裳的女子立于门前。
“你是......绮罗郡主身边的侍女?”
“正是,奴婢名唤茯苓,奉郡主之命,来为陆公子送上一罐雪顶含翠。”
茯苓缓声而言,清润的嗓音若清泉流淌。
眉眼之间皆盛笑意,她轻然抬手,将手中的一方瓷罐递给了陆明怀。
“雪顶含翠?”
陆明怀闻听此茶时,目色一顿,话音亦是带了颤意。
恰逢其时,茯苓见陆明怀许久未有接过那方瓷罐,遂昂然仰首。
二人四目相对之时,陆明怀不由地一愣。
他目光定凝在茯苓之面,却不知为何,眼中掀起了微澜。
“你......”
陆明怀双唇微微翕动,一时之间竟然难以发声。
却见茯苓不以为意,朗然而笑。
良久之后,才听她轻声开口。
“陆公子透过我这双眼睛,是在看谁?”
女子垂首泠笑,颦蹙间,平露万千风韵。
陆明怀却是双目沉雾,清月流光披落于茯苓之肩,若月纱笼罩。
只听陆明怀从喉间艰难溢出一句话来。
“在......”
“看一位故人。”
*
“故人!”
苏念栀离陆明怀和茯苓之距不远,可将其话音听得分外清楚。
她搭放在膝前的两手窜出了细微的汗珠,将其裙衫润湿。
茯苓怎么会是陆明怀的故人?
除了名字与扶翎相似外,茯苓还有什么是与陆明怀有所牵连的?
苏念栀心间一番思索,然她尚未理清思绪,便听细微的脚步声愈渐靠近。
飘然而动的青衫,如翠叶掀波,来人缓步而行,正朝着陆明怀的方向而去。
“扶翎?”
苏念栀一怔,她忙向后一靠,却不料碰及手边的一块儿尖利的石块,她掌心被那石块一角所刺,泛开血色。
“嘶——”
“谁在哪儿?”
陆明怀喝然出声,苏念栀忙不迭向谢妄清跑去。
这要被发现偷听,该如何解释,何况还是在三人修罗场之时。
苏念栀转身而去,却见朗月之下,谢妄清端坐于一方木秋千。
白袍随风轻而旋动,少年端坐于秋千之上,一手扶住长木,一手则攥着承影剑。
她本想提醒谢妄清先走,谁知背后突然窜来一掌之风。
“谁在哪儿?”
扶翎厉声而言,只当是遇见了贼人,她翻而抬掌,青光攒动间,苏念栀由着那道掌风一推。
苏念栀被掌风掀起,猝然向前一倒,直直朝坐于秋千的谢妄清扑身而去。
“救......”
她一声“救命”尚且未有言语出来,便已然落入了盛有清冽松香的怀中。
身前之人以剑鞘环搂住苏念栀的要,冰凉的剑鞘靠附在其后背,凉意窜然时,亦是酥痒蔓延。
而她此时的双|退则分散而开,跨|坐于身前之人的膝前,因着是悬于秋千上,后背虽有剑鞘相靠,却仍是倒翻着半个身子。
因此,苏念栀只能双|腿环于那人的腰际,甚至为了防止自己翻倒而下
,只得再用力夹|紧其腰。
“嗯......苏念栀......”
“你......”
谢妄清看着突然扑在其怀中的苏念栀,先是一愣,他不过是觉着心口处那份力量似要迸出,便坐在此处先歇息一会儿。
谁知她竟猝然倒入了他的怀中怀,非但如此,她还以双腿夹住了他的后背。
不知为何,被她扣住之时,他却觉脊骨尾端处缓缓往上攀染了一股酥麻,最后变为了酸痒。
“我......”
苏念栀也是一怔,她被那剑鞘硌着后背发疼,本想转个方向,怎料一动间,却觉某处被一个微微发热的物件所抵。
“哈......嗯”
谢妄清与苏念栀不过半指之距,苏念栀自是可以听清其细微的哼然之声。
“苏念栀......你对我做了什么?”
少年的唇|瓣就贴附于苏念栀的耳畔,他微微呼出的气|息则绕着她的脖颈而旋,最后在其心口前停驻。
谢妄清素来疏朗的眉眼在此刻一皱。
他不解,明明刚才还好好儿的,为何苏念栀一靠|坐在他身前,便觉呼吸一滞。
甚至......全身都觉着难受。
苏念栀闻言倒吸一口凉气,她方想解释,却不料扶翎已然走来。
而跟在她身后的还有茯苓和陆明怀。
只见扶翎玉手覆唇,望着对坐于秋千的二人,面露惊诧之色。
“你们......”
苏念栀耳根攀红,她忙高呼而言,打断扶翎的遐想。
“我们只是在荡秋千!”